10.

喻文州在训练室等了一个中午，直到他原计划的午餐时间过去，叶秋依旧没有出现。

空腹状态不适宜注意力集中，这点喻文州当然知道，可是，只是想着下一刻或许叶秋会过来，他就没办法从训练室里挪步，生怕和人错过了。

其结果就是饿肚子。附带失望，以及情绪低落。

喻文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维持训练状态是职业选手必备的素质之一，在此之前，从来都是喻文州的长处，这回居然就这样说放就放了，要搁在从前，实在是很难想象。

难道和叶秋有关的事情，都会让他这么不淡定么？

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去回答。一想到这个名字，喻文州心里，便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像是一汪湖水，满满地膨胀开，湖面升到岸边的位置，慢悠悠地溢出来，扎着个明晃晃的小气球，悠悠地飘到半空中去。

他想起那个六芒光牢，以及光晕里叶秋温和的神情，还有他吃冰淇淋的快乐的嘴角，还有他被灯光打上彩光的侧脸，还有他在说话时微微弯起来的眼睛……这一切都在记忆里被熏染上柔和的色彩，从瞳孔到心脏，被深深地烙印下来。

喻文州觉得自己大约是病了。他心里分明还空落落的，可仍旧忍不住扬起嘴角来。怎么会有人一面正为某个人失落着，一面又因为想起这个人，而觉得满足，甚至暗自窃喜呢？

下午训练过去了大半，哪怕一直提醒着自己，喻文州还是失误了好几次，这比昨天的恍惚可严重得多，就连教练也忍不住提示了他两回，结果却适得其反。他现在的打法主要依赖于大量的计算与预估，一紧张，反倒错上加错。

等再失误的时候，就没有人过来指出了。说不定这是一种保留思路空间、让他独自冷静一下的方式吧，但从喻文州的角度看，其实更像是已经放弃了对他的期待。

训练中途原本有两次休息时间，今天却别有安排，取消了休息，并且提前结束训练，空出了好些时间来。论缘由，俱乐部在上周便发过通知，是蓝雨接了个网络采访，要全方位介绍战队，名曰揭秘职业选手背后的故事，其实这时候选手大多过着假期生活，采访只能算是俱乐部的半个宣传，讲些后勤工作，突出一个体系完善局势大好。

记者今天下午便来采风，训练营也要去拍个照。

喻文州其实不是很想去。他不大上照，每次拍照片，总要调整好几次姿势，一会儿左偏，一会儿右移，照相师说的隐晦，可喻文州心里清楚，其实不管是什么角度，少年略显单薄的身形都并不能遮挡住他不自然的肩背。

喻文州情绪有些低落，但他依旧尽力不表露出来。采访或许会发博，训练营的其他学生都因此而跃跃欲试，哪怕是几个内向的，也只显出不好意思的腼腆。

在一片浮动的气氛里，只有他默不作声地坐着，仿佛喧闹的浪花里唯独一块的黑色礁石，偶尔有人询问他，他便礼貌地笑一笑，温声给出些简单的回应，如同礁石边角一两个、白色细碎的泡沫。

他领了统一的文化衫，学员们一窝蜂地去洗手间换衣服，喻文州在椅子上呆坐了会儿，等着他们一股脑儿欢笑着回来，这才堪堪踩着最后的时间溜出了训练室。

洗手间里没有人，喻文州松了口气，他反手关上门，迅速地拆开了文化衫的包装，又解开衬衫扣子。

拖太久会引人注意，最好快些换完就走。喻文州脱了衣服，抖了抖那件还带着新衣服味道的T恤，正打算套上，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旁边突然传来了转动门锁的声音。

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人过来？喻文州心里蓦地一紧，想不了那么多，胡乱套进了T恤里，猛地拉下衣服下摆，吃惊地往门外看去。

叶秋很模糊地喃了一句什么，呆在门口，睁大了眼睛。

他说了什么。只有一声很浅的嘟哝，在他无声的耳鸣里如此微不足道。喻文州只是知道，这句话听起来不是个疑问。

叶秋肯定已经看到了。

看到他的背脊。

一颗心跌倒谷底。喻文州整个人都僵硬在了洗手台前。无数可怕的猜想在同一时间蜂拥而出。

叶秋看到了多少？他刚刚说了什么？他会觉得他……恶心么？

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喊着，不会的，这怎么可能呢。可是这个声音太微弱了，仅仅是他剧烈的心跳声，便足以将其彻底盖过。

他想冲出去。想追上叶秋。想要握住他的手，问他，为什么要走？

认识叶秋的这段时光里，喻文州几乎都快忘却了脊背的扭曲给他所带来的痛苦，叶秋的态度是那样自然，就好像那些伤痛真的已经离他而去。

可是就在这一刻，过往关于这道创伤的一切宛若冒泡的黑水，如此迅速地便反扑回来，将他覆盖，淹没。这道阴影与他相伴而生，与喻文州以为的相反，实际上，它从未真正的远离。

喻文州感觉自己在发冷，汗水黏在他背上，边缘湿热，中央冰凉，他捻了捻衣角，觉得手心发干，心脏狂跳发疼，又像是彻底地静止了下来。

洗手间的瓷砖闪烁着空旷的寒光。缝隙之间，无形的潮水涨起漫延，吞没了他最后一点小小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