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叶][现代异能]第七幕(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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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喻叶]少年达佛尼斯的邂逅



33.

 

周泽楷松了松手腕,发现他手中正握着一把枪。

 

枪是他惯用的一把,他的食指指腹紧贴着扳机,掌心嵌合枪托,就好像这个冷冰冰器具是他生来就有的一部分。

 

在和平年代,他已然过于熟悉了枪的触感,如同一种后天的生长,神经末梢从指尖蔓延到了枪管上。他记得这把枪每一次上膛时的机械运动,但这一次,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将它拔出来,又握在手上。

 

一时间,迷茫覆盖了他。周泽楷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漆黑之中,耳边隐约回响着某种微小而持续的嗡嗡声。这认知与某个最为初始的记忆重合了一瞬,令他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下。

 

凉风轻轻地拂过他的后背,他才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此处并非他记忆深处的场所,这里不是地下,不是室内,仅仅是有着类似的气息。周泽楷知道这种感觉,他知道这是污染级灵场内部狂躁的灵子,却不是他最熟知的那一个。

 

那个曾经如同胎衣一般包裹着他的灵场,现今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体内某个小小的漩涡,是空寂宇宙中不断自转唯一的恒星,胸腔深处水泵般呼吸着的一个黑洞。

 

陌生的灵子让他有些抵触,但很快被压抑下去。

 

周泽楷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就好像他是一台运算精准的仪器,却在任务运行的中途被重置了程序。他还记得他的上一个任务,目标据点被顺利地捣毁,而紧接着他们收到了一个消息,说不清好坏,但足以将他认识的所有人都牵扯其中……可是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隐约有印象,在一片突起的混乱中,有人大喊着,叫他去阻拦某件事的发生。这个声音并不陌生,它像个老朋友,一个过往的客人,或许曾经熟稔,却被遗忘了很久。

 

周泽楷想起来,那声音叫他去追上某个人。某个……有些危险的人。

 

他记不起来了。

 

周围悉索的声响逐渐清晰了起来,黑暗中所潜伏的不知什么事物,它似乎感知到了周泽楷此刻的脆弱。威胁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海岸线黑色的浪潮,缓慢而强硬地收缩着包围。他依旧没能看到它的实体,却依旧能够从中读到一些轻微的试探,以及某种古怪的焦虑。

 

它自以为这是天罗地网呢。周泽楷沉下了脸,感到体内的灵场正蠢蠢欲动,那力量似乎正嘲笑着它面前不自量力的挑战者。他不大喜欢这样。

 

灵场各有个性,反映到灵子,更像是一种情绪。那就像是这幅躯体内部寄宿着另一个灵魂。周泽楷还记得,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甚至分不清灵场与自己的区别,而当他真的区分之后,却反而只感受到自身的寡淡。特别是战斗的时候,与灵场昂扬的斗志相比,他自身的存在感总是显得更加稀薄。

 

不知何时,微风停止了,空气中飘浮着薄薄一层血腥的气味,仿佛无形的红雾。原先不断靠近的黑潮,一瞬间冻结般地静止了一秒,而后急剧地收缩,露出底下半干的水泥地面。那片黑色涌动着,最前头反射出一点点浪花似的白光,好像他是站在什么岛屿中央,脚下是一整块灰暗的礁石。

 

周泽楷一动没动,四周杂乱慌张的细碎声响令他稍微分了会儿神,思索着声响的成因,但很快又放弃了。他还没忘记,自己应该正追踪着某人的踪迹,只是身周那个巨大的灵场太过鲜明,掩盖了生物灵子微弱的气息。

 

他本人不擅长搜寻,这项工作通常由他人代劳,可是……四周无人,周泽楷忍不住还是张望了一下,然后用力地眨了眨眼。

 

失去记忆的滋味并不好受,比起舒适,痛苦总叫人更加印象深刻,周泽楷甚至有预感,用不了多久,就连这份古怪的不适感也会从他的记忆中彻底消失。他不知道这份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怎么出现的。

 

一阵轻小的电流声打断了他烦乱的思绪。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周泽楷的脊背已经僵硬了起来。

 

通讯器的绿灯闪烁着。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正随着它的亮起与熄灭,急促地跳动着。不适感没有远离他,而是逐渐从头顶落下,快速地蔓延到脚底。

 

周泽楷按下了接通。

 

那是一个指令,但只有一个地名。

 

 

*

 

 

厨房的水开了,喻文州起身去关火。叶修今天上午出了门,走前只叮嘱了声记得烧水,便放心地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喻文州今天调休,偌大个分部,和他同样不必上班的人只有两个,一个王杰希,现在还为了小朋友生病的事情忙得团团转,另一个是叶修,本来的确好端端呆在家里,却自个出门去讨了事情做。

 

喻文州灌好热水瓶,坐回到客厅沙发,他在本部住的是宿舍,常年依赖饮水机与食堂,已经很久没有接近厨房,拿些碗筷还可以,煤气就有点用不顺手,打火时突然想起来,公寓水壶盖子松动,烧水不能装满,于是关了火,把水倒出来一些,才接着继续煮。

 

这场所常能唤起他诸多久远记忆,却同时又以此提醒着他,那些就连他自己也已然模糊了的往事,是一个与现今割裂的、遥远的领域。

 

他在昨天收到了黄少天的消息,只能算个报平安的信号,甚至不能算得上是平安。可以推断的是,Y镇的灵场问题可能已经达到了他们始料未及的程度,黄少天读出了他那份消息里手段拙劣的隐藏信息,这是好事,而坏事则是以对方这通乱七八糟的回复,不难推测,他的处境不妙,轮回恐怕已经介入其中。

 

肖时钦给他打了个电话,喻文州正在削苹果,肩膀夹着手机,听对方在听筒里说,今天中午有空吗,午休请你吃顿饭?

 

喻文州说,好。

 

肖时钦报过来地址,苹果才刚啃了一口,喻文州带着公寓备用钥匙,揣着个手机就出门了。

 

雨季过后,天气很快地热起来,今天气温超过三十度,室外艳阳高照,喻文州穿了件短袖衬衫,地铁坐到站点,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地址是个小餐馆,已经是饭点,依旧没什么人,肖时钦没有定包厢,就坐在大堂一角,微妙地选了个才堪堪够着一点空调风的位置,喻文州瞧见他时,后者正拿手帕按掉额角的汗滴,冲他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来。

 

“发生什么事?”喻文州问,拉开有些简陋的木椅子,“你倒是知道这里,叶修带你们来的?”

 

“嗯,嗯。事情紧急,我一下子只想到这儿,别的地方不知能不能谈。”肖时钦回他,把手帕放在桌面铺着的透明塑料布上,“今天上午,第二场事件的实验室报告传了过来,调查组同时要求对那两个小孩进行灵子取样,刚才已经过去宾馆,这件事直接总部负责,分部只好配合。”

 

“我不是很意外。”喻文州给自己倒了杯茶,壶口没有热气,水是凉的。对于乔一帆,即便有了昨天那番讨论,依旧不难看出肖时钦和张佳乐在态度上的保守,今天总部的反馈或许反倒能成为一次催化。

 

“他们给出的信号很明显。不过,如果实验室真的想要做得隐秘,大可以通过血样或是别的渠道得到灵子信息,调查组特意搞出动作,很可能是楚云秀在给我们提醒。”

 

“你说的可能性我也想到了,但还有一个问题。”肖时钦顿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楚云秀我不怀疑她,可取样方式究竟是不是由调查组决定,这点我们无从得知。如果这根本就是实验室的要求,你有没有办法判断信号的来源究竟是哪一派,到底是不是一个误导?你是从总部来的,实验室现在的状态,你比我更清楚。”

 

他说这话时右手扶着白瓷茶杯,指尖在杯沿上一点一点,敲打出一种古怪的、笃信与焦虑相混杂的节奏。肖时钦似乎是在询问,但喻文州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口吻温和、态度强硬的反驳。

 

实验室目前的割裂不过是小范围人群内隐秘的谈资,但肖时钦并非其中一份子。现存的诸多裂纹与壁垒由来已久,它们共同的源头可追溯于数年前某次惨烈又沉默的冲撞,于喻文州而言,终究不过是道听途说,对另一些人来讲则不然,这里面包括肖时钦,也包括张佳乐。

 

“……昨天少天给我发了条短信,我想回复他,但一直发送失败,你要不帮我查一下?”喻文州突然说。

 

肖时钦明显地犹豫了一下。

 

“呃,其实昨天我试图追踪过他的讯号,很抱歉没事先征求你的意见,这完全是个下意识的行为,一般我不会对标的信息以外的内容进行检索……”

 

“我理解。”喻文州简短答道。

 

肖时钦点了点头,但没显得就此放下心来,空调风吹不到他的座位,他额头上又起了一层汗,“我本来应该之后告诉你们,可那个消息实在太奇怪,它就像是凭空诞生的,没有来源,没有轨迹,忽然就出现了。如果我不在这个部门工作,会以为那是个灵异事件。”

 

“普通人可察觉不到这么高级的灵异事件。”喻文州笑道,“王杰希不也是这样么?二十几岁才被挖掘出异能,对总部而言,他也算是个灵异事件了吧!”

 

“你是说,灵能感知网也……”

 

肖时钦没有说下去,喻文州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向来是个聪明人,自然毫不相关异能之间也可能存在某种相似性,却很难如此凑巧,喻文州提及王杰希的用意很明显,虽说灵力信息不在肖时钦的感知范围内,但肖时钦已经可以想见,那一定也是和黄少天的这份短信一样,分明如此显眼,却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在了本以为一眼到底的感官之内。

 

“你觉得黄少天……”肖时钦欲言又止。

 

“少天还是会来分部,单就这点倒是不用担心。”喻文州接了话,“不过,后头会不会跟着轮回,那就是两码事了。”

 

“实验室已经带走了乔一帆的灵样,现在差不多能送进检测仪器了。”肖时钦看了一眼手表,干巴巴地说。

 

“那么他们愿意继续委托当前调查组的时间也有限了。”喻文州道,语速比先前快了些许,“迟早他们会发现事件的真相。调查组帮不上我们的忙,楚云秀先前几次支持叶修的行动太明显了,何况她麾下也有封印系的成员,不一定愿意真正一脚踩进浑水里。如果她有心,或许会帮我们周旋一阵子,但不能太期待这点,一个调查组长凭好心办事,也不可能坚持太久。说到底,实验室还有自己的底牌,他们可以分去外派的人手不多,但绝对不能小看。”

 

“……你说发现什么真相?”肖时钦问,像是没有听见后面那段话一般。

 

肖时钦说喻文州了解实验室,这话里究竟有几种意味,实在很难说清。蓝雨与实验室或有联系,但终究并不彼此包容。实验室的本质是研究,研究的本质是如此单纯。现有实验室复杂的体系,并非先天来源于其成员千奇百怪的异能,而是后天形成。

 

这个机构曾经也是一个整体,只是因为后来过于各自为政,才不得不以如此方式彼此对接罢了。如今装似逻辑合理的部门规划,是在张新杰到任后才逐渐整顿得出,与其说是便于分工管理,不如视作某种妥协之策。

 

于是构造从旧有的简单模块中区分而出,如同冰层浮上水面,另一些则沉入晦暗之中,在彼此制约角力中,如同仪器运作的齿轮,以一种精密的胶着彼此咬合,维持着运行。六年前以雷霆手段彻底执行了这个方案的新人,如今坐上了实验室的头把交椅,将其由尾大不掉的庞然大物改造,拼凑成如今严格运转的机械核心,使其在分崩离析的状态下恢复元气。

 

但张新杰并不是这个方案的设计者。

 

这张周密繁复的设计稿来源于他的前任,或许是整个灵异部门史上在任时间最短的实验室负责人,火场救急,上任不到一年却遭受左迁,而喻文州,现在正坐在此人的面前。

 

鲜为人知的是,彼时那次调任实则由肖时钦主动提出。幸或不幸,喻文州绝不可能是事件的亲历者,却是极少数的知情人之一,他极少露出毒牙,但眼下便是那样的时刻。

 

“肖室长。”喻文州说,这是个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及的称呼,“我们先前已有心理准备,经过今天的事情,我认为已经可以得出这个最坏的结论:乔一帆就是因Y镇灵场导致的封印系异能者,而他‘体内’的灵场,应该正是位于Y镇的那一个。”

 

敲击桌面的声音并未停止,那是为维持紧迫氛围、迫使人做出决定而使出的小伎俩。但肖时钦之所以被动,或许与此无关,而是和他当年递出申请书的缘由相同,并非是欠缺能力或胆识,仅仅是不够铁石心肠。

 

牙尖已经刺入。

 

喻文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暑意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壁垒隔绝了,这茶水只有比刚才更凉。

 

“你曾经负责实验室的复兴工作,应该清楚,如此规模的灾害性灵场,究竟多少概率下才会产生,而在这概率的前提下,又存在多少可能,它自然而然、阴差阳错地进入到人类体内。”他说道,音量适当,口齿清晰。言语里并瞧不出寻常毒液应有的浑浊与赋魅。

 

“毫无疑问这是个人为事件,问题是……这和七年前的事情,有关联吗?”喻文州说。

 

“自然那些我们叫得上名字的主谋,陶轩进去了,陈夜辉下落不明,他们要么苟延残喘,要么已经完了,但你觉得事件得到解决了吗?相反,轮回诞生了,那才不是什么收容机构,所谓的封印系没有步入消亡,甚至越发健全,三大系变成了四大系,它变得合规,乃至合常理。可谁都知道,封印系并不是自然造物,它也不可能常规地存在。光是诞生一个封印系的异能者,就会对人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这种伤害随时间会变得越发明显,这一代的轮回什么时候退役?等他们都走了,剩下的那个空架子该如何延续?这是很现实的,与任何感情因素都无关,它被允许,甚至被期待着发生。不知我讲清楚了没有。”

 

肖时钦没有回话。

 

“你刚才说,我在总部,因此会对实验室更有了解,这我不敢当。不过严格来讲,我现在对这件事的理解,并不是因为我身在总部,也不与实验室没有多大关联,而是因为我是蓝雨的队长。你清楚蓝雨背后是谁。”

 

说到这里,喻文州扯了扯嘴角,这可能是他今天出门后的第一个由情绪催动的笑容,但反而显得很勉强,就打动人心而言,苦味重了些,感情色彩也干扰其中。

 

喻文州没有真的表现出来,但他现在突然有些想回去了,就算那个公寓不过是个暂时的港湾,却同时也是一个永久的归处,当然他晓得有些话他本不该说,就好比他今天本不打算出门,他的苹果只咬了一口,还放在桌上,该生锈了。

 

哪里有这样的猎手呢?他也不够铁石心肠。这件事已经拖延了太久,如果肖时钦不来这个电话,他宁可在叶修那栋老公寓待机到发霉,如果Y镇的任务没有下达,他宁愿永远不去见叶修这一面。

 

“技术或许是纯粹的,设计却不是。这话绝非口说无凭。冯书记维持着轮回现在的局面,很不容易,但他就没有任何想法么?哪怕他没有,可谁知道封印系的异能者能存活多久,谁知道周泽楷什么时候死,下一个周泽楷什么时候来?轮回这样一个高效完善的体系,说没就没了,舍得吗?有蓝雨在,敢舍吗?

 

总部有谁一家独大也罢,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更新换代,哪怕一蟹不如一蟹,也都算了。没有当年的百花一旁虎视眈眈,陶轩的书记当得好好的,他又何必铤而走险,去尝试封印系的领域。现在的轮回,当年的嘉世,要说变化,只不过更进了一步而已。”

 

“发生过一次的事,就可能再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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