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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喻叶]少年达佛尼斯的邂逅

25.

 

老式公寓楼的确足够老式，走道狭窄，楼梯扶手也已生锈，头顶的灯昏昏黄黄，才亮起不久，不知怎么的，又忽地暗了下去。

 

时间已是深夜，大约不想噪声扰民，叶修压着嗓子连咳了好几声，声控灯闪烁着扑腾了几下，愣是没有亮起来，又伸手拍了拍感应板，这回却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这就没有办法了。叶修耸了耸肩。这栋楼高层的声控灯一直都不大灵光，像今天这种情况其实还算好的，有时候他晚上回家，连着几层楼都没有光照，那才真叫一个摸瞎。

 

不过只要进了房内，玄关左手边就有开关。叶修也不急，他已经有些习惯成自然，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左手摸索着房门把手，打算凭着记忆找到锁眼。不过就在这时候，在他的手边，却突然亮起了一道白光来。

 

抬头一看，原来是喻文州打开了手机的闪光灯。

 

“哦，谢啦。”叶修道，手下利落地转开了锁孔，推门而入，嘴上还感慨，“唉，文州就是很贴心啊。”

 

喻文州苦笑着摇了摇头。

 

叶修的这句话顶多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感叹，不然就是一个真心实意的赞许。喻文州是知道的。叶修讲话一直都很直接，他不爱拐弯抹角，也不爱说什么反话，可是这一回，同样的句子听在喻文州耳朵里，却难免带上了一层责怪的意思。

 

这责怪的源头并不是因为叶修，而是来自喻文州自己。

 

……不要想多了。

 

“手机上回也给你买了……”没有正面给出回应，喻文州微妙地偏移了话题的重心。

 

叶修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一瞬间的异样，只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嗨呀，这不是出任务，不当心弄丢了嘛，还记着呢？”

 

说着，伸手打开了客厅大灯，嗒地一声，柔和的灯光立刻照亮了室内。

 

虽说已经在这里住过几天，可这一刻，喻文州依旧忍不住愣神了一下。

 

他并不是因为一个陌生的环境而感到不适应，相反，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太过于熟悉了……家具的布局，物什的摆放，这屋内的一切都与他记忆里的光景迅速地重合。

 

在前往首都总部之前，他就是在这里，与叶修一同度过了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四年。

 

第一次遇见叶修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那时候只有十四岁……稚嫩的少年为自己眼中与他人全然不同的世界而陷入孤独和迷茫，只晓得通过他人刺痛的视线与言语，隔着迷雾模糊的镜面，懵懂而冷酷地审视着自身异于常人的部分，像是一颗幼小的橡树，垂首凝视自己枝丫上一枚火红的枫叶，将那上头玄奥的纹路当做是怪异的胎记。

 

感知系的异能，是人的第七感，异能者体内一个无形而又特殊的器官。

 

因而感知系的异能者惯于敏锐，并非是他们刻意洞察身周的一切，而是反过来，世界乐于将他人所不得见的一面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天赋需得被珍惜，眷顾需得被善用……只是每个人所认为的使用方式并不相同。

 

叶修的确是第一个对他张开双臂的人，尽管事后回忆起来，那些坦然接受或许不过是为了培养一个崭新的搭档而勉力建立的温存，但这怀抱依旧足够烫贴，以至于即便是当喻文州远在首都的时候，当“叶修”从他嘴边滚烫的呼唤，沦作他人眼里一枚冰冷的标签，这两个字的温度始终没有减弱分毫。

 

实际上，哪怕没有触景生情，在过往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依旧留恋这间房屋，这里的一切会在他入梦时分化作一个模糊而温馨的背景，作为一串色泽陈旧的注脚，仅仅是为了点缀画面中央的那一个身影。

 

而现在，从他离开这里的那一天算起，已经又过了三年……可这里却像是什么变化也没有。

 

时间在前行着，这间屋子却始终如旧。那个图案老式的沙发套依然没有换，门口的零钱袋里硬币还是放得那么满，甚至这么些年了，这屋子墙角漏水的问题仍旧没有半点改善。

 

喻文州看向客厅的天花板一角，那处的墙面因潮湿而显出些微的皱起，相比从前，范围或许扩大了些吧？但这又太过于细节，喻文州也记不清了。

 

叶修走向餐桌，他手上除了钥匙，还拎着个塑料袋，里头是两只一次性餐盒，都是经过夜宵摊头时买的。

 

叶修家附近有个夜市，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全夜无休，但是这地方喻文州没有印象，他走的时候，那边可能只开着很普通的一些店铺，具体卖什么的，连他自己也回忆不起来。他刚过来的时候，也就是几天前吧，他俩白天路过那个地方，整条街都是冷冷清清的，喻文州还问，这里从前好像还不是这样的？

 

叶修就告诉他，可不是，这儿夜市一条街好像是去年才搞出来吧，也挺好的，晚上回来不愁没吃的。

 

喻文州只好说：……还是要注意按时一日三餐，夜宵不要吃太多，对身体不好的。

 

叶修说：知道啦，一回来就监督呀？也不要一下子太严格嘛！

 

于是他就又一次地回不出话来了。

 

“文州？来来，帮忙厨房拿双筷子，这儿他给的有一只断了。”那边叶修在客厅唤道，喻文州答应了一声，转身走向厨房。

 

他出来的时候餐盒已经挨个打开摆好，叶修为图饭后省事，也不换盘子装，直接把塑料餐盒沿着中间撕开，把菜大致平分了下，就算是双人份了。

 

两道菜一个炒河粉，另一个孜然土豆条，都还冒着热气。诱人的香味很快便充斥了屋内，他们下午去的现场，到现在也还没吃过什么东西，饿着肚子折腾到大半夜，这时候端上热腾腾的食物，这种诱惑力简直是犯罪级别的。

 

叶修已经坐着开始大快朵颐，喻文州递过去一杯凉白开，玻璃杯轻轻地放在对方的右手旁，为避免被不当心碰翻，又往里面推过去了一些。

 

“你居然没泡茶。”叶修头也不抬地吐槽。

 

“喝茶就睡不着了。”喻文州说，“也别吃太撑了，不然睡不好。”

 

叶修抬眼看了看他，恰好撞到喻文州看过来的视线，眨了眨眼：“……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一屋子的小零食还敢说这话？”

 

喻文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也没多久吧？”叶修像是捉住了他的小尾巴，眼里满是笑意，“我记得你现在在首都住的是宿舍吧，你敢说现在那边床底下没有小零食？”

 

“没有。”喻文州果断地说。

 

“不可能！”叶修比他更果断，“我还记着呢。那时候也不像现在，任务回来晚了都没什么东西吃，简直饿成狗，就去你房间找零食，诶呀，一摸就是一大把……我和你讲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

 

“是是是……你说得对。”喻文州笑得很无奈。

 

一顿饭风卷残云地吃完，饱腹过后，疲惫感很快涌上，看一眼时间，时钟已然指向凌晨三点，确实够晚。两个人随便洗漱了一下，便各自回房睡觉。

 

“晚安。”喻文州在进门前说。

 

“……晚安啦。”叶修顿了顿，摆摆手说道。

 

喻文州小小地嗯了一声。

 

叶修的回复显得不是那么自然，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停顿，却如同水面从湖底冒出的一个小小气泡，暗示着深处一个微小、而又隐秘的缝隙。

 

喻文州的这次回乡，叶修的反应似乎是又一次毫无保留地接受了他。他们立刻捡起了过往的亲密，好像喻文州并非是一个绝尘而去的搭档，而是一个远行归来的家人。他们甚至没有忘记对方的一些小偏好，依旧熟稔地对话，妥帖地相处，仿佛喻文州离开的三年只不过是悠长言语之间一个微不足道的顿号，说实话，这样的待遇，喻文州很感激。

 

然而与此同时，他也相信事到如今，不论谁都再没有那样的天真，会对久违的默契之下一道深刻的隔阂视而不见……那并不是单纯的时间与距离所带来的痕迹，而正如他在首都因为“叶修”的标签被视为异类，在此地，他也同样因为首都给予的大旗而理所当然地被无形地排异开来。

 

实际上，就连开口说出晚安的喻文州也同样没有他表面上那样的坦然。

 

这两个字出口是那样的陌生……习惯在睡前与谁道晚安，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肯定也已经很久了。

 

有那么……三年了吧。

 

喻文州轻轻地合上房门。他的卧室就是原本的那一个，房间里的布置也几乎没有变动，但喻文州是那样了解这个人，晓得这并非是一种珍惜的怀旧，而不过是因为自那以后，叶修再没有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得以从头培养的搭档。

 

世界给予的偏爱是非常吝啬的，感知系向来是最稀有的存在。

 

喻文州卧室里窗户的一脚，恰好能看到那条不夜街，长而明亮的轮廓在黑暗的建筑群里是那样显眼，像是在刻意提醒着他，一切已经不再如故。

 

他拉上窗帘，照射到玻璃上的光亮在他的眼中被一点点地被隔绝。

 

今天张佳乐的那句话其实说的一点也没错。

 

你怎么会在这里。意思是，你不该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背道而驰者，何必驻足回头？张佳乐可能是最明白这一点的人之一，因而也最为提防。

 

一个在叶修最需要帮助的时刻反倒抽身而去的人，现在却又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知道这个答案的人，或许只有喻文州自己。也理应如是。

 

叶修的确善于读心，可喻文州也足够擅长隐藏，他们认识了这么久，相处的时光蔓延过他完整的少年时代——同时也几乎覆盖了喻文州异能上的整个成长期。

 

尽管从事实而言，他并没有沿着叶修的预期来发展，但的确，至少在异能这一点上，从一开始他就是作为“叶修的搭档”被发掘和栽培。对于叶修的异能，喻文州是那样的熟悉，那些复杂的能力规则与界限，甚至是在使用偏好上微小的习惯，他都理所当然地了如指掌。

 

牌面上深红的心形，是足以透过躯壳、洞察人心的眼睛。然而哪怕是最高等级的读心，也并不意味着能够看清他人的一切。

 

表层想法与深层心理，犹如一座深湖的波面与水底。叶修或许能知晓他当下所有的心理活动，却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究竟在计划着什么。

 

想法不过是湖面微小的波澜，一时间一瞬而逝的火花，思维却是线性的，是一线光晕背后漫长的影子，从遥远的过去延伸而来，悬空于他的脚踝之下。

 

有些事，叶修无法了解。他也不能了解。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要思考太多。

 

喻文州合上了眼。

 

水面产生了一瞬间的动荡，但很快便又一次地，他将自己变成一座深沉的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