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完结、连载

11.

叶秋到最后也没有再出现。

那天喻文州睡眠质量奇差，一整个晚上翻来覆去，脑中闪过一些画面，来回全是一张面孔，各式各样的表情，最后停留在同一个画面上，都不知道是醒着还是做梦。

可等起床了却又异常精神，都说熬夜当天是不困的，大约有一定道理。喻文州平时是有些恋床的类型，周末要是没人管，也不乏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这天却一丝倦意也没有，早上睁着眼等闹铃响，开窗时风一吹，昨晚那些个纷繁纠结的思绪像是奇迹般地都消失了。

这个上午喻文州没有再被点名，训练时表现平常，既没有大的失误，当然也没什么亮点可寻，其实这才是常态，自打半只脚迈入职业世界，要说还会对他的操作表示出兴趣的，好像也就只有叶秋一个人了。

训练营考核学员的标准除了训练指标的完成度，另外很重要一个就是对战成绩，归根结底，唯有实战比赛才能体现出选手的真正价值。教练按之前的战绩分配了队伍，几个学员结成小组，组员之间进行三对三的对战练习。

这种分组其实很粗暴，讲明白了就是人以群分，训练营的最终目的还是选拔正式队员，名额有限，向来讲究一个优中择优，不存在什么尖子生带动吊车尾齐头并进的关怀机制，青铜匹配不到钻石，天经地义。

喻文州分到的队伍总归比青铜还是好了那么一点儿，估摸着属于白银等级，中等偏下游，六个人里除了喻文州手里的元素法师，剩下的另一位法系职业，却是个战法。

战法分在敌对阵营，从进图开始便一秒霸占公共频道，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话里话外地把对面挨个嘲讽了个遍，队里另外两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扑上前去把这人暴揍一顿，喻文州瞥了两眼，意料之中地看到了手速二字，只是抿了抿嘴唇。

其实如果细心就会发现，对方的这种说话方式很明显存在刻意模仿的成分，而被模仿的那位是谁，瞧瞧这位的职业，答案已是不言而喻。只是哪怕以从前的喻文州之见，这些发言都很有用力过猛的嫌疑，而现在看着更是OOC无比，以至于完全无法联想到叶秋这两个字上。

没多久两支小队在岔口遭遇，六个角色很快打成一团，三三对战不比正规的五五团队赛，首先就是职业比不上后者齐全，要贯彻战术意图需要更高的默契和控场能力。喻文州这边的队长发了几次指令，往往都是执行前就被截断，基本没起到什么战术作用，没多久场面便乱成了一锅粥，队友间只剩下一些最基本的配合。

先倒下的是己方一个弹药专家，局面变成三比二，这边压力骤大，对面却立刻轻松了下来，表现最直接的就是那个战法，打字嘲了几句弹药以后，竟然开了公共语音，干脆悠哉哉和队友聊起天来。

“诶你们说，今天叶秋还来吗？”战法一上来就兴致勃勃地说。

“这我怎么知道。”

“我到希望他来……”

“叶秋不会过来的。”有人突然插嘴，竟然是喻文州这边的队友，或许是被对面目中无人的态度刺激到了，这才跟着也切到了公共麦。

战法很轻蔑地哼了一声：“你说不来就不来？怎么着，都快输了，还要加戏啊？”

“随你怎么说，反正叶秋不可能来。”队友被气得不轻，键盘技能敲得噼啪响，说话也生硬许多，“他在这就呆五天，今天就回去了。”

“你是说他已经走了？具体什么时候？你骗我吧！”战法显然很不相信。

“我骗你？”队友反问，言语间颇有些大仇得报的意思，“这消息又不新，叶秋第一天来我就听说了，是你那天请假，所以不知道吧？”

说完，又补一刀：“哦对，也没人告诉你一声，看来你人缘不错。”

队友还说了什么，喻文州已经听不到了，在那句话落下的同时，他思路一滞，手下动作也跟着一顿，本来卡好的按键慢了一拍，读条和冷却时间错位了那么零点几秒，技能链没有接上。敌方控场抓住了这个漏洞，近战带着远程策应的炮火向他逼近，脆皮的元素法师很快被清空了血条。

喻文州看着灰暗的屏幕像是出了神，一局终了，他仍旧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直到下一组对战者拍拍他的肩膀，喻文州才缓缓地站起来，和教练打了个报告，然后安静地离开了训练室。

他去了洗手间，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站到了与昨天同一个位置。喻文州什么也没做，只是盯着眼前的镜子看，镜子里映着他的脸，疲惫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掌，缓慢地收拢起来。他逐渐感到四肢沉重。

喻文州打开水龙头，先是洗了个手，然后又抹了把脸。镜子里的少年面色不大好，水滴从额头淌到鼻翼，天气还很热，他鬓角发潮，但水珠的触感令他觉得冷冰冰的。

叶秋回去了，而他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这之后他们还有机会见面吗？叶秋从来不在公众面前出现，他不在镜头里露面，甚至都不上台领奖。喻文州眨了眨眼，自来水刺激得他眼角发涩。如果他不能顺利走上职业这条道路，以后恐怕连叶秋的脸都没有机会再看到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喻文州就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水龙头没关，洗手池的水面徐徐上升，而他如坠深海，水压挤迫心脏，不容忽视的失望感漫过了胸口。

这时候喻文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那些情绪并没有如他想的那般一笔勾销。他的忐忑，他的懊恼，他的焦躁，他将那些纠结的心绪通通抛到了一边，意图回到过往一成不变的日子中去，宛若受伤的软体动物，一昧缩进从前那个透明的壳中。他短暂地成功了，睡眠不足的大脑里屏蔽出一片空白，关于叶秋的一切都被埋在那层不算厚重的雾气中，分明只要随手轻轻搅动便会露出轮廓，可他却宁可无动于衷，视而不见。

他是……喜欢叶秋的。

光是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一股酸涩的、压抑的感情就好像疯长的藤蔓一般，一瞬间将他缚住，那里面的留恋就仿佛快要从胸腔里满溢出来似的，喻文州简直难以想象，这样浓烈的感情，他竟然现在才意识到。

而现在已经晚了。

不论是荣耀还是别的，他似乎永远都比别人慢了那么一拍。

少年在陌生又突如其来的情绪面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是他还没有体会到这份心事的甜蜜，就已率先了解到其中的苦涩。一时间，某种难言的失落击中了他，喻文州缓了好一会儿，不知呆站了有多久，才慢慢地抬起手来，关掉水龙头，凝视着水池里不断下降的漩涡，然后走出了洗手间。

等他回训练室，小组的三三对战差不多都结束了，只剩下一个小组还在胶着之中，看场面，应该也是最后一波你死我活。

喻文州借口不适出的门，教练过来关心了几句，听他回答已经好多了，就放下心来，恰好这时候最后一组也收了尾，教练简单点评了几句，把具体细节留到下午分析，便提前放了午休。

学员们大多还沉浸在对战的昂扬气氛中，一面往屋外走一面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喻文州照例想要回到座位，却意外地被教练叫住了。

蓝雨训练营的教练其实也是正式选手之一，前两天有点事，方世镜来代了个班，今天才回到基地。蓝雨人手不足，他也和魏琛他们一样，是夏休期特地留下帮忙，年轻人二十岁出头，眉毛浓浓的，模样挺憨厚，和大多数学员都关系不错，但喻文州有些离群，和他说不上有多熟，何况刚刚才一顿胡思乱想过，这下几乎是立即想到了自己那游离边缘线的成绩，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教练大约看出他在想什么，赶忙开口：“欸，你不要紧张，其实是这样的……”

他说着，从裤子兜里掏出一张纸片来，“这是叶队叫我给你的，就这个事，你别多想了。”

喻文州愣愣地接过，纸片边缘很不平整，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里随手撕下来的那种，潦草地对折了几下，又在口袋里放过，显得皱巴巴的。喻文州小声说了句谢谢，手里握着那张乱糟糟的纸，感觉心快提到了嗓子眼，等教练也在人群之后走出房门，他才敢把合着的纸张打开。

纸面上写了一串数字，末端挂着两个斜斜的q，总算提示了这数字到底是个什么。

喻文州盯着纸片看了好久，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直扑向电脑，飞速登陆了企鹅，又在好友请求的介绍栏里卡了半天，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最终还是中规中矩地输入了喻文州三个字。

叶秋应该还在飞机上，不会很快通过验证请求，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喻文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叶秋给他联系方式的用意是什么？通过了好友认证之后，他该怎么做？无数个问题浮上水面，但喻文州无暇去顾及它们，与其说是喜悦，一种更接近于失而复得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将他整个胸腔都填得满满的。

那张纸条摊在桌上，喻文州把它仔细地折回去，小心地放进了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