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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喻叶]少年达佛尼斯的邂逅

 

29.

 

一切都乱套了。

 

黄少天看着屋外漆黑的天空，瞪大了双眼。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多，然而此刻室外别说是大亮，就连一丝的天光也无，唯独门外挂着的那个灯泡，因他莽撞推门的动作而摇摇曳曳。

 

“我们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江波涛在他身后说道，口吻带着一种试探意味的友好，“黄少，这件事这么怪异，情况又很危机，我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合作。”

 

江波涛已经尽可能地释出了善意，然而他们进入地下室以来，黄少天便一直保持警惕的态度，丝毫没有要配合的样子。哪怕这里站的只是个普通人，此刻也能看出对方对轮回的戒备，又何况是江波涛。几番尝试对话无用，只好出此下策，让对方出门亲自瞧一眼屋外的状况。

 

“合作什么，合作和你们一起滥杀无辜？”

 

黄少天关上了门，转身折回，听见江波涛的话，露出一个明显的假笑。蓝雨黄少天素来话多，人也活泼，这在部门里都是出了名的，此时只有冷冰冰一句话回敬，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而他说完这句，进门开始便在墙边缩成一团的方锐总算抬起头来，目光往对话中的这边短短一触，又跟着黄少天的视线一同向着走廊对过看了过去。周泽楷坐在走廊另一侧，身上套着条灰白色的毛衣，浅色系，在白花花的灯光下，衬得他下摆几道凝固的血污更加刺目。

 

不难想象对方误解了什么，江波涛赶紧解释：“那是之前一个任务弄上去的，黑帮血拼，我们昨天才结束任务，直接从那边赶过来，中途就抓紧睡了会儿，哪儿有时间换行头呀。”

 

“是吗。”黄少天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记得，轮回好像只处理些见不得人的事，特别你们这位队长，手段仿佛就那么一种。失踪案并不能归你们管吧。”

 

他把某几个字眼咬得特别重，意有所指。

 

“这是谣传。轮回的管辖范围是上级指派的重大事件，这是有规定的。”江波涛马上说，但黄少天的表情没有动摇。

 

“你得相信我。镇子上的人都睡着了，情况没有彻底搞清楚之前，轮回不可能用这么激进的方式处理。我们只是用符咒暂时封锁住了他们的行动而已。”江波涛叹了口气。他心里一万个无奈，但还是竭力使自己外观上足够真诚，眼看黄少天依旧没有表示，只好扭头，苦哈哈地寻求场外救援，“方前辈，你也帮个忙呀……”

 

“关我什么事情？”方锐睁大了眼睛，“我就一科研人员，跑一线来收集数据，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怎么知道你们这次会不会又要血拼？你叫我帮忙拿拿手电，翻翻符咒，也就算了，虽然因为这个我现在手还有点酸，哦，结果还要帮你磨嘴皮子的吗？不帮不帮，你们累我也累，现在只想睡觉。”

 

他嘴上说的是拒绝，话里话外却压根不是这么回事，不仅有意无意地应和了江波涛在处理方式上的说辞，这么一嗓子嚷嚷出去，四周紧绷的气氛似乎也松懈了不少。

 

黄少天直勾勾对上方锐无辜的眼神，像是要从他神情底下瞪出些什么秘密似的，地下室空间狭小，冷光打在墙粉上，照得空气快要结冰。黄少天是光子具现化的异能者……这句话嗡嗡地回荡在江波涛的脑海里，他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尽力不将负面情绪表现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少天终于移开了视线，他从门边走了回来，靠墙缓缓地坐了下去，泄愤似地呼了口气，“……所以你们过来，是要做什么？”

 

他的态度松动了。江波涛暗自长舒一口气，赶紧趁热打铁：“情况是这样的。黄少你应该也有所察觉，这里的灵场异样很不同寻常。据我们的资料，这个灵场它本来只出现在夜间，而且理应程度轻微且对人无害，可现在却突然严重起来。我没有隐瞒的意思，不只是你，我们对此也很吃惊。”

 

“何止是很吃惊，简直是大吃一惊！”方锐突然插话道，好像话题一涉及他的专业领域，这人就来了劲，立马一改刚才的萎靡状，一拍大腿，迅速地活泛起来，“讲真，活了这么多年，我真是头回见到这东西居然能泛滥到这个地步，光也不是很怕了，连虫形都看得见！”

 

“你知道这是什么？”黄少天又一次盯住了方锐。

 

“欸，请别吓我好吧，我胆子小。”方锐在那道咄咄逼人的视线里做了个鬼脸。

 

江波涛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一个构造，一会怂得好像立刻就要不行了，只想让人借他个胆子使，可一会呢，又猛地果敢异常，好像那些勇气一下子从某个莫名的地方突然冒了出来。

 

黄少天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友好，哪怕此人平日里再怎样嘻嘻哈哈，也不可否认他是个非常强大的异能者，而现在，这种强势正从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里释放出来，江波涛甚至能够注意到视野一角，周泽楷在中立的表态下绷紧了的脊背，方锐却不知为何能够在这样的敌意中泰然处之。

 

黄少天皱了皱眉，江波涛几乎可以嗅到对方身周散发出的不耐。眼前这个异能者的情绪不是很好，这点有利有弊，好处在于，焦躁会使人在判断上出现失误。

 

他多少希望方锐可以转移对方在他和周泽楷身上投下的注意力，但这实在是个良机。灵场污染的消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如果他此时在话中施加引导，或许能够以尽可能少的信息交换为前提，就达成合作的目的。江波涛已经飞速地做出了决定，这事涉及轮回，哪怕再不情愿，他也已经打算尽快开口。

 

但没想到，方锐甚至都没有留出黄少天回话的空隙，就麻利地把话题接了下去。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他飞快地说，还是那副有些兴奋的模样，“首先，灵场污染，你知道吧？”

 

黄少天挑了挑眉。

 

……江波涛只好在心里苦笑。

 

“我说呢，一个小小的失踪案，你们轮回怎么肯管这种闲事。”黄少天慢悠悠地说，用一种打量的眼神快速地扫了扫江波涛，仿佛正搜寻着谎言的痕迹，然而江波涛很明白，其实对方更关注的是坐在另一边的周泽楷。一等黄少天移开视线，他也忍不住地往对过瞟了一眼，但周泽楷依然维持着最初的动作，就连表情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

 

没有人阻拦，那边方锐更加没了顾及，倒豆子似的把在车里和他们讲过的话事无巨细地重复了一遍，可能是这回他在路上又有了些近距离观察的经验，只有讲解得更加详尽。江波涛只来得及潦草地添上一句，“因此我们更需要合作。”算是勉强够了够他先前的计划。

 

黄少天紧锁眉头，看起来正在消化他刚得到的信息，江波涛没有出声打扰他，而是安静地留出了一段让他思考的空间。

 

这好像有些不大对劲，黄少天注意到。

 

其实对他而言，灵场污染并不能算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说到底，轮回毕竟是个比较新兴的队伍，在部门内部编制变动之前，蓝雨也曾处理过这方面的案件，只要稍作提示，黄少天便能落实心中的判断。

 

……但问题不是出在灵场上。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一种不安的预感便笼罩着他，黄少天几次猜测它的源头，或是室外成山成海的虫群，或是走廊一端那个异能者里的异类……但还是不对，这两个都不是正解。

 

他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他应该一开始就意识到的。

 

“你不是轮回的人。”黄少天看着方锐，突然说道。

 

“……啊？”方锐愣愣地眨巴眨巴眼，“我确实不是啊，我有说我是吗？”

 

“你话很多。”黄少天又说，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慢着，不是吧！？”方锐一脸的崩溃，“我记得你是黄少天？你说我话多？？”

 

“你知道我是黄少天，而我却不知道你是谁。”黄少天没理会这个吐槽，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你和轮回的正副队长一起行动，很巧，我知道轮回编制下的科研人员姓方，确实是个前辈，只是业务范围不重合，我没见过他。但你不叫方明华吧？”

 

“不是，可你也没问过我啊？这能怪我没特地说一声吗？”方锐满脸都写着冤枉，“唉我错了行吧，我承认自己叫方锐，我又不知道你这么介意的……”

 

“你少打马虎眼，我受过心理学训练。”黄少天有些毛躁地打断了他，“我们很熟吗？头回见我你干嘛不做个自我介绍？这都快一个小时了你就没想过告诉我一声你不叫方明华？在我提出来之前，你主动介绍一下自己很困难吗？我和你说，在我讲话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过了至少有三遍记忆，完全对方锐这个名字没有印象，部里保密性能做到这个地步的范围已经很小了，你是不是实验室的人？为什么张新杰派你过来？”

 

方锐张大了嘴，半天才吐出一句：“……你嫌我话多？大哥？？”

 

“我指出你话多是因为你在说谎！”黄少天恶狠狠地看着他，“确切点说，你想隐瞒什么事情。单纯一个科研人员跑这种地方来，早就怂成傻逼了，而你呢？你话多得不正常了都，而且是针对性话多，我一提到灵场，你就赶紧嘚啵嘚啵，就怕别人抢你话一样，我和你讲我特么第一次看到有人接话比我还快！而且你连江波涛的话都抢，你干嘛抢队友说话？你知道这个姓江的比你会说话很多吗？真想拿个机器测测你肾上腺素，别和我说你是因为近距离观察案例兴奋得不行，你看一眼方士谦好吗，张新杰肯要他吗？实验室不收科学怪人的！”

 

这段连珠炮太长，方锐下巴掉下来，又合了上去，酝酿了好几回，最后才终于憋出一句：“我去你这逻辑，我听得都要相信了……黄河能洗清我吗？”

 

“我建议你先考虑黄少，再考虑黄河。”江波涛凉凉地插了句嘴。

 

“你这什么塑料队友情？！”方锐愤然。

 

“我建议先考虑回答我的问题。”黄少天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个，“为什么部门开始到处调人？你们就说谁回答吧。”

 

江波涛沉默不语，视线跟着落在方锐身上，似乎对于这个问题也十分好奇。方锐简直头都大了：“我怎么知道？我是被调的那个，又不是做决定的那个。真心口口李再多想一层，好吧？就一层。”

 

“方前辈确实挺健谈的。”江波涛看着方锐，表情像是刚领悟了什么，“很奇怪，我之前一直没有认识到这有什么问题。”

 

“拜托，我输了真的，我发现你也是个大哥。”方锐口吻绝望，“很明显是黄少天最能谈好不好，你没听见他骚话突突突和机关枪一样吗？怎么突然全都针对起我？”

 

“因为叶修？”周泽楷突然问。

 

他原先一直一声不吭地坐着，仿佛立志于化作一尊石像，此时忽地发声，倒是意料之外。

 

黄少天被他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周泽楷显然不是在回应方锐，那么是在回答他了？

 

这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倒是突然点出了一个他没有想到过的可能性，看江波涛表情，好像也为这个答案感到意外。而方锐直接翻了个白眼，回了一句，我的妈，所以这和叶修又有关联了？

 

可是他没这么说倒好，一否认，黄少天几乎是立刻就开始考虑起这个假设来。面上他又换着花样试探了方锐几次，都被滑溜溜地应付了过去，而江波涛甚至没有和稀泥，反倒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看看手机，时而不痛不痒地帮腔几句。看起来黄少天依旧在步步紧逼，可是谁都清楚，自从周泽楷开口之后，没人真的再把心思放在眼前这场对话上了。

 

交谈很快无疾而终，一时间，地下室陷入了某种古怪的安静。黄少天默默做了个深呼吸，他明白这样的平衡不会持续太久，但至少现在，他终于有机会稍稍细想一下这几日发生的事。

 

人员调动确实是他突然察觉到的一个关键点。蓝雨接到这次任务是上周的事，而喻文州正式调动则是在五日前，本来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可就连队里已经确定的任务安排都不能做个收尾，未免过于仓促了些。而按照江波涛的说法，他们前天还在执行别的任务，地点不是很远，这么听起来还挺有临时调来支援的意思，可轮回又不是没有人了，至于让队长和副队跑得跟个快递员似的？更不要说一个普通的帮派血拼，为何会轮到轮回插手，还不够，要实验室人员也同行？

 

还有方锐，他或许没有说谎，但黄少天几乎已经确信，在灵场这件事上，这人是有所言有所不言。一开始方锐说他是来收集数据的……那收集对象是谁？乍听起来应该是这些虫，可是，仔细一想，在场的科研对象却并不只有虫一种。

 

——周泽楷。

 

黄少天忍不住看了走廊对面一眼，轮回队长低着头正在擦拭枪支，轮廓深刻，动作精准，神情却寡淡至极，比起人类，仿佛更像是某种精致的机械。

 

对于实验室而言，最叫人难以放心的，其实是这一位吧？可他一说起人员调整，周泽楷下意识反应出来的却是叶修……怎么会是他？黄少天闷闷地想着。难道这一系列的异常，都和几年前的事情有关？这事儿都多久了，怎么就能这样阴魂不散？

 

视野一角，江波涛还在摆弄着手机，这画面莫名叫人有些烦躁。不论如何，这些情报只留在他这里是没有价值的，在分析信息这一块，黄少天知道有人比他要擅长得多。

 

他也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才切换到队内专用的频道，却突然想起，先前自己貌似收到过一条什么消息，长长的一串，都没来得及看完。倒是因为已经点开过，连系统都没再提醒他。

 

这么想着，黄少天打开了收件箱，那条消息果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发信人是喻文州，黄少天戳开来一看，竟是一大篇对某种鬼物的描述，撇开简略描述的第一段，还有足足八大段文字，洋洋洒洒从外观到习性到对策，还有不少是从古籍里做的抄录。

 

再仔细一读，这鬼物居然与那种黑色虫子非常相似，结合方锐刚刚的表述，两者虽说并非完全一致，却很有些异曲同工。

 

黄少天简直目瞪口呆，要是早看了这玩意，岂不少费很多功夫？这么一想，简直是郁闷至极。

 

他手里蔫儿吧唧地划拉，试图在这堆文字里找出什么新讯息，上下来回刷了几次，却越看越觉得，这消息好像有哪里不大寻常。

 

八个段落，这么多字，简直像个论文。如果是打印的倒也罢了，可是手机上已经习惯了碎片式的阅读，一长段一长段的，还夹带了古文，读起来真心吃力……喻文州是会考虑不到这点的人吗？他向来是最细心的。

 

黄少天皱了皱眉，迅速地又把文章过了一遍，接着，一阵冷意攀上他的背脊。

 

这真是一篇长得不得了的藏头文。抛开概括性的第一段，其余段首的每个字连起来，实则是非常简单的一句话。

 

如遇轮回，务必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