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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喻叶]少年达佛尼斯的邂逅

 

32.

 

 

乔一帆的状况没有好太多，一晚上时醒时睡。次日一早他们再去吊盐水，他的烧依然没退。排挂号的时候，王杰希给他家里打了个电话，乔妈妈已经在来的路上，她是心急火燎，奈何路程遥远，算下时间，等她过来，至少得是后天了。

 

挂了电话，倒是意外收到了另一条消息。短信发件人显示的是喻文州，落款却是叶修。内容简单，只问了小朋友人在哪里，说他也要过来一趟。

 

王杰希看着这条短信，皱了皱眉。某处裂开了一条不知名的缝隙，一丝小小的不快从里面钻出头来，冲他无辜地搓搓手。

 

短信的口吻公事公办，这点挑不出毛病，只是叶修一直以来给他的印象，实在很难和这样简洁明了的画风联系在一起。不知出于一个什么样的心态，王杰希回消息时也用了和对方一模一样的语气，只打了两个大字，医院。就点击发送了出去。

 

叶修半小时后到，护士正在打针，王杰希本以为喻文州也会跟来，但却没有。

 

来的只有叶修一个，手上拎着豆浆包子，似乎预料到有人还没吃早餐，见面就塞进了王杰希怀里。

 

“给我的？”王杰希打开塑料袋。

 

“料你们也没时间吃东西。”叶修瞥了他一眼，嘴边闪过一点笑意。

 

他脸上看不出介意的痕迹。王杰希想，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从叶修身上观察出些什么来。说到底，对方该介意些什么呢？后辈回复的一条情绪不佳的短信吗？这逻辑也忒诡异了些。

 

那边叶修和乔一帆打过招呼，把另一份早点递了出去，回过头说：“没你不吃的吧？没就趁热吃，愣着做什么，怎么小孩子都比你懂事？”

 

王杰希挑眉，咬了口包子，暖乎乎的面皮裹着肉汁在嘴里化开。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那点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情绪立刻就从他心里飞走了。

 

叶修给乔一帆带的南瓜粥，本来还有梨子，装在保鲜盒里，但乔一帆只吃了两片，粥也才喝掉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剩下的早餐放在一旁，叶修弯着腰收拾，嘴上和乔一帆随意地闲聊，不过来来往往几句话，稀疏平常，王杰希听着，却发现叶修已经不动声色地把人老家问了出来，果真是Y镇。

 

或许是乔一帆昨晚没有睡好，吃过东西以后，很快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叶修帮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起身时理了理自己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西装外套。这是个平常不过的动作，但是王杰希不经意间注意到，他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掠过了其中一枚纽扣。

 

他收回目光，发现叶修正偏过头看着他。

 

“我猜……你发现了一些小道具的功能？”他小小地扬了扬嘴角，“这个是外勤人员标配，不用太羡慕，以后你也会有一套……然后你就会发现它其实也没那么好用。”

 

“那到时还得请你多赐教。”王杰希好笑地摇了摇头，但很快又收起了表情，“我只是在想……你是特意来确认这些信息的么？我还以为，你很信任他们。”

 

叶修扬了扬眉：“你说的这个他们指……？”

 

“指肖时钦，和喻文州。”王杰希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可能还有张佳乐。我记得昨天他进屋的时候，你没有把情况告诉他。”

 

叶修陈恳地说：“不知道你会不会失望，其实我们几个蛮熟的。我还真挺信任他们，以命相交那种。”

 

可王杰希反倒笑了：“你在转移话题。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我预感一向不错，我觉得，或许在这件事上，你反而不希望他们插手。”

 

……而这就是你选择我的理由。

 

后半句话王杰希没有说出口。尽管他的直觉几乎已经确定，这就是事实，但在他心中有一处角落，正以一种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力度抗拒着这个答案。这力道令他疼痛。

 

有那么一刻，叶修极快地垂下了双眼。没有那双时刻明亮着的眼睛，眼前的人似乎突然苍白了许多。医院走廊的灯光在他眼睑下方打出两片模糊的阴影，有如蝴蝶翅翼一般，迅速而又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不知为何，王杰希只觉得心头一震。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到，此刻叶修正陷入某种他所不能理解的漩涡中去，有什么正拉扯着他，似乎要将这个强大的人一分为二。

 

当王杰希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叶修的小臂。

 

叶修吃惊地抬起眼来。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振动，如同波澜的湖水，但极快地又平静下来，抽回了手。

 

叶修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是这个回答自己浮上了那双眼睛。王杰希忽地意识到，或许这点连对方自己都没能及时发现，但此刻，叶修正流露出他内里某种蜿蜒、柔软的部分，那些悲伤而又温和的情感，盘起复杂的螺旋，正安静地淌入这条溪流。

 

他并非需要一个盾牌，一个牺牲品，甚至一个替代者。某种程度上，叶修是如此孤立无援。他所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帮手。王杰希或许符合了某些要求，他敏锐，好奇，不缺乏才能，且初来乍到，一无所知。叶修可以轻易地说服他，拉拢他，可他并没有。

 

他用那些模棱两可、暧昧不清的态度作为一种警示，只是叶修没有料到，王杰希感知到了危险，却没有选择避开，反倒迎难而上。王杰希隐约明白，对于自己，叶修并非毫无期待，却又谨慎地竖起屏障，这与其说顺其自然，更像是有些听天由命。

 

也许在悄然之间，甚至是在一切最开始时，他就早已踏入险地。而叶修并非乐见其成，这份犹豫本身，已是难得的温柔。王杰希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了，但在他冷静思考之前，他的心已经率先软成了一汪温热的水。

 

“有些事，并不适合告诉你。”叶修缓缓说道。

 

“你要真的觉得不适合，就不会说这句话。”王杰希也一字一句地回答。

 

他用了稍显激进的言辞去试探，内心深处，其实有些害怕看到对方受伤的反应，但是叶修直直地看着他，神情已然恢复成他惯常的模样，自信又坦然。方才那一刹那些微的动摇，都像是通通收进了他的影子里，而他又一次掌控了一切，露出一个熟悉的、游刃有余的笑容来。

 

王杰希呆愣地发现，那捧暖和和的溪水，依旧在他心头浅浅地漂浮着。

 

“你就这么感兴趣？”叶修无奈道，“这是给你机会不管这件事，知道吗。别人最好赶紧溜，哪有你这样，偏要往上凑的？”

 

王杰希也跟着笑了：“那，如果一定要管呢？”

 

在叶修眼里，这固执恐怕来得没头没脑。王杰希看见叶修睁大了眼，满脸的不能理解，他低声嘟哝了句什么，听不大清，似乎是句方言的抱怨。这景象绝对稀有，而且不知为何，好像显得有些过分有趣了。

 

“你和总部关系不好？”王杰希忽然转了话锋。

 

叶修仿佛总算从迷惑中醒来一般，对他眨了眨眼：“你没有依据，可别乱说啊！”

 

“舒家姐妹。”王杰希把依据抛了出来，“你防备她们，而他们似乎也不情愿给你面子。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纸牌是在证物室门口抽的吧？”

 

“你注意到了？”叶修笑道。

 

王杰希摇头：“一开始并没有，是后来才想到的。你在门口找钥匙，其实是为了满足异能发动的条件，把纸牌从外套放到衬衫胸前的口袋里。这么做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考核我，而是要读取她们的想法。”

 

“为什么这么想？”叶修问，口吻平常，但王杰希看到，笑意正渐渐从对方眼中褪去。他正再次变得警惕，或说从未卸下防备。不知何故，这个认知令他舌根生出了一抹无可奈何的酸涩。

 

“舒家姐妹是调查组的成员？这次案件是她们调查的吗？”王杰希试着出声。他还有事要问清楚，现在恐怕就是最好的时机。

 

叶修像是瞬间便领悟了王杰希的走向，抑或者，这个发展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语气平静：“是这样。不过，是不是她们负责这个案子，我不清楚。”

 

“你之前说过的那位楚前辈，是调查组的负责人？”王杰希又问。

 

“没错。楚云秀，大美女，调查组组长，感知系。能力是五感增强，刑侦出身，实战也是一把好手。”叶修答道，相比他的语气，用词有些夸张。他就像一人形档案系统似的，一股脑扔出这堆个人资料，貌似把能说的都翻了个底朝天，却有意无意的，将其中最重要的一些部分给略去了。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王杰希很想问。但这个问题的正确问法其实是：调查组，他们对你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事实上，本来不管是其中哪个问题，王杰希本都可以毫无阻碍地问出口，可是，他最终没有选择其中任何一个。

 

“那么……接下来的，不过是我个人的猜测。”王杰希淡淡地说，他暗自深深吸了口气，不知自己事到临头又在紧张些什么。

 

“我希望是我想得太多。”他说，“你对好像实验室很放心。当时，你和喻文州在那个‘电梯间’里的讨论，我哪怕只能算个外行，也知道它是完全建立在实验室那份报告的基础之上。就连一向谨慎的喻文州，似乎在这件事上也没有质疑，我是否可以看作你在那边有所支持？

 

总之，看完那份报告，你们谁都没有把那个成因不明的结论怪到实验室头上，不仅如此，你立刻决定去实地调查，甚至等不到第二天再动身。如此，要么你是认为实验室的结论有所疏忽，要么，你担心现场的一些线索会遭到破坏。无论是哪一种猜测，矛头都指向现场取证。而这，是由调查组负责的。”

 

叶修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但没有出声打断。

 

“我本来也疑惑过，如果真是这样，为何在事件发生时你没有任何动作，偏偏放心地把取证工作全部交给了调查组？然而后来我又想起来，你没有直接提起，不过当时在和喻文州说话的时候，曾无意间透露过端倪。你一开始以为，来现场的，会是那位楚前辈，对吗？

 

而你和舒家姐妹，也没有表面上那样剑拔弩张。虽说舒可怡没直接把文件袋交给你，可是在喻文州把报告转手给你的时候，她却刻意把头转向了另一边。或许你在提防的人，并不是她们，而另有其人？我想这个人，也许就和调查组有关。”

 

王杰希这一长串，几乎完全是针对他个人的推测，但叶修脸上却一丝也没有被剖析的窘迫，只是轻快地耸了耸肩：“或许她只是看不惯这个做法呢？”

 

“这大概是我这段话里最不重要的部分了。你默认了，叶修。”王杰希几乎想要微笑起来，但却没有，他轻轻了叹了口气，“如果舒可怡那么不赞同这个行为，这就说明，喻文州当时违规操作了。你没有阅读那份文件的权限。”

 

“这话难讲。”叶修似乎不大赞同，但王杰希看出来，他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先前给他出考题的时候，“理论上讲，实验室报告在获得允许的前提下，只要该人员与任务相关就可以阅读。我是有权限的。当然，你也有。”

 

“然而那对姐妹应该没有给我们带来类似的许可。”王杰希说，“允许你阅读文件的人是喻文州，所以，是他给的许可？”

 

“嗯……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叶修竟然承认了，“不过既然调查组愿意当着我的面把文件交给文州，估计也明白，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知道这份文件的内容。”

 

“你先前告诉我，肖时钦是这个分部的负责人，但他压根都没有在那个场合出现。”王杰希指出，“报告的收件人是喻文州，最后拆开文件袋的人也是他，是不是说明，其实他才拥有这里最高的权限？我记得他是从总部来的。”

 

“大概？”叶修摸了摸下巴，“你别看我，这我真不清楚。这方面我一直搞不大懂，你不要揭我短。”

 

到底是搞不懂，还是压根就没想弄清楚？王杰希默默移开视线，没有深入。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哪怕叶修再怎么举止从容，他依旧能寻到那些蛛丝马迹。叶修是那样的处变不惊，胸有成竹，似乎世上没有能难倒他的事物，然而王杰希能够明白这背后的含义。他认得这幅猎手的姿态，甚至太过于熟悉。

 

在遇见叶修的时候，他就困在那样一个庞大而又无形的漩涡之中。中央是宁静的风暴，四周是汹涌的暗流，动一步，便轻易地满盘皆输。钢琴细线在他身旁紧绷，将空气分割成经纬纵横，而他将自身亦放置于棋盘之上。他稳步踏上那个未知的岸边，如同这场飓风的主人。

 

正因为他别无选择。正因为他已经无处可逃。

 

那个将你困住的，又是怎样一场风暴？

 

王杰希凝视着叶修，这个问题堵在他的喉咙口，连同附近的空气也跟着一道硬化。在它的下方，一种不知名的情绪翻滚着，鲜明，迟钝，没有形状，若有若无，难以解释。

 

王杰希吞咽了一下，企图把它压制下去。可是叶修却像是又要把它给提上来，开口道：“你不接着问下去了？”

 

王杰希沉默了会。“……你知道我要问什么。”他低声回道。

 

“别吧，我怎么会知道？你总不会真在期待我时时刻刻都读心模式吧？这要求也太高了点。”叶修笑着说，可是王杰希没有回答。

 

叶修看着他，戏谑的笑意渐渐从他脸上隐去了，换成了一副王杰希从未见过的神情。

 

“我有个很好的朋友，他家人也在灵异部门工作。”他忽然就叙述了起来，唐突极了，但王杰希知道，这话题应该和他刚才的那些话有关，“她过去的时候，还是个小女孩儿。我们里头，就她一个人去了情报组，属于机密部门，只和实验室和调查组有往来，还多亏楚云秀照顾着呢。”

 

他话讲得轻描淡写，可神情很珍重。一句话不是很长，他却讲得那样慢，如同一个悠长的故事，轻柔地汇合进流水之中，平和地流淌着。那一点温柔从他的眉心渗透出来，就像温水浸润了纸张。

 

王杰希没有说话。叶修的感情，那些表露出和被埋藏起来了的心绪，此刻正一点一滴地从他的言语间溢出，又被空气中的水分给吸收。它们与氧气一同侵入了王杰希的身体，把他的心脏也浸泡进水里。令他的呼吸都变成浅浅的，宛如夏日的阵雨前，湖面上吐着气泡的小鱼。

 

那里面有多少份的珍视呢，王杰希突然有点羡慕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来。隔着心脏，那些复杂古怪的情绪咚咚地敲击着。

 

他向来学得快，也领悟得很快，这次同样不例外。一道光在他眼前明亮起来。就在同一时间，王杰希已然明白了。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就是最初的那一刻。

 

当叶修从抖落尘埃的帘幕里走出，当他对上那双弯弯的眼睛，从那时起，他的心思便已和这个人一同，坠入了百转千回之中。可偏偏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竟然已经被叶修所吸引了。

 

而更加悲惨的是，就在他领悟这份感情的此时此刻，它也同时走到了终点。

 

这句话叶修没有明说，他甚至不必明说。王杰希从没有这样，痛恨他那精准到可怕的感知力。

 

现在的叶修，是不会接受他的。

 

那道没有形状的溪流就这样沉沉地落入他心里，如此的堂而皇之。王杰希忍不住微笑起来，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个笑容里有多少是无奈与苦涩，又有多少是了然的快乐。

 

一种明快的冲动正汹涌着冲刷过他的胸膛。

 

“我想知道。”他轻轻地说，抬头望进对方的眼中。叶修眼里写着一点困惑，只有一丁点，这并不是一个乐于被动的人，王杰希欣赏他笔直迈开大步的姿态，但这一丁点的迷惑也显得那样可爱。

 

“喻文州现在不是你的搭档？我前天听张佳乐说，他在总部是有搭档的。”王杰希问，那阵复杂的、秘密的心绪，轻快地驱动着他，“你现在有搭档吗？”

 

“……没？”叶修不明就里地回道，头一回神色里真的露出了点迷茫。这画面令人忍不住微笑起来。

 

“你可能只想收个学生。”王杰希笑着说，“但我想成为你的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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